#鸣佐#《壬生狂言》系列番外·A轴
#时间轴为鸣佐40+,佐助去世设想,刀,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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漩涡鸣人隐约记得那夜,月明星疏,与今天如出一辙。他站在宇智波族地高大的院墙外,夜风轻拂,败落的建筑佝偻伏夜。
这里就仿佛栖息了亡魂一样,他想,却并不觉可怕。
几十年的搁置让这处土地杂草丛生,显出一派萧瑟。他记得几十年前少年穿梭于此的背影,孤零零的,总还是比砖石木梁更显凉薄。
深夜造访总归唐突。于是他一手空空,一手提两瓶上好的松竹梅;金发男人的步履轻快随意,径直步入废墟深处。
他来过几次,不多,但每次都有人拉着他的手。
这就足够了。他认得路。
鸣人驾轻就熟,他穿过长长的石板路,杂草在他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,脚步最终停留在某栋优雅古老的宅邸前。他撩开风雨几十载后褪色暗沉的暖帘,隔扇已经老旧落灰,那上面没有落锁,他轻轻拉开,俯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宅邸露出轻缓的微笑。
“——打扰了。”
他说。
声音却终归是黯然。
—徒 花 与 眠—
宇智波佐助出身显赫,纵使这个姓氏在某夜惨案后已有名无实,背负了这一姓氏的少年仍舍不去刻在骨子里的优秀傲慢。
漩涡鸣人对此嗤之以鼻:他总觉得这小子靠自己长得帅就乱装牛逼,又不想承认自己酸的飞起,只能在家悄悄往白纸上画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,咬牙切齿跳上去踩他的脸。
等到他们归到卡卡西麾下,两个无父无母的同龄孩子吃睡几乎都拧到了一起。他们睁眼闭眼整天面对面,对方的脸一口气看到相看两厌,梦里都要反胃。但渐渐的,鸣人也意识到了一件事:他并不轻松。
他长得好看,皮肤白得像瓷,五官秀丽英俊,几乎谁见了都会心生喜欢。他很强,忍者学校里从来都是稳稳的第一,没有人会轻视他的实力。他有一个响亮的姓氏,有特殊的血继能力,有无数人的视线追随,有无数人对他抱以期待。
天知道这是漩涡鸣人多么向往的东西,这家伙轻而易举地全都有了,还要摆出一张臭屁又讨人嫌的脸来,简直能气死个人。
可他从来都不轻松,也从来不是真的冷硬无情。
这是一只柔软的蚌,拼了命让自己的外壳变得坚硬,如果不这样做,仿佛就有无数人在等着要他的命——要他的眼睛。尚且年轻的少年恍惚间意识到了这些,再看过去,那抹执拗傲慢地伫立着的瘦小背影看起来光鲜亮丽,可轻轻一碰,脆弱的壳子哗啦啦碎上一地,是被无数刀刃钉进骨肉,逼迫自己鲜血淋漓地受着亟刑,也要用昂首挺胸的姿势站着去死。
好疼。
他摸摸心口,就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他想:我和佐助,是不是可以相互理解的呢。
他忍不住去想,想去触碰他,又受制于少年奇妙的自尊心,总是在试图笨拙地表露心思之前打退堂鼓。
是佐助的错。鸣人气鼓鼓地想:谁让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又不领情的模样!
彼时他们的任务圆满完成,卡卡西打赌他们团队合作差劲,三天之内完不成,输了的话烤肉请到管饱。鸣人为了争这一口气和一顿烤肉拼了小命,他们神奇地两天结束工作,第三天竟是悠悠闲闲地开始往回返。卡卡西风淡云轻并拐弯抹角地夸了学生,等回到木叶大门,收起从不离手的亲热天堂,回头征求群众意见:“正好晚饭时间,就现在?”
他们为了任务拼得不行,又是往回走了一路,现在早已饥肠辘辘,听到老师主动提起,更是乐得快蹦起来。鸣人兴冲冲一回头,看见宇智波佐助眼中闪过一抹异色,却是平平淡淡地推辞了:“你们去吧,我有事。”
樱发姑娘一愣,开心的神色刷地从脸上退了下去。对她来讲少了这个人等于少了一半去吃饭的期待,于是犹犹豫豫地问:“佐助君……不一起来吗?”
她问的小心翼翼。
鸣人对于烤肉期待已久,这混蛋一句不去无异于泼冷水。眼看着小樱那句“佐助君不去那我也不去”呼之欲出,少年心头火起,看人不顺眼的那部分忽地撩了上风:“为什么不去啊!你这家伙,真是一点团队合作的精神都没有的说,切——”
他刻意做出鄙视的模样,佐助不出所料也忍不住皱眉,咬着牙根冷声开口:“你说谁?”
“嘛嘛——那就下次吧,时间有的是。”
成熟的大人风淡云轻打了个圆场,他轻轻推了一把佐助的后背,并没有对“没有团队精神”的学生发脾气。
“既然有事,就回去吧。”
“卡卡西老师——”鸣人似是不服,“老师你也太惯着佐助了的说——”
他没能说完,被老师的大手一把按住脑袋,搓了两把。少年手忙脚乱脱离魔掌,却看佐助已经不做声走远,只得不服不忿地切了一声。
果然是个让人火大的家伙……!
他和老师还有同伴告别,自己往家走,又怎么想怎么来气。少年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,原本气呼呼的,突然又在脑子里萌生出一个类似于恶作剧的想法。
——不如去看看佐助现在在干什么?
对啊,他不是说自己有事吗,哼,就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事。
这个主意从脑子里泡泡一样冒出来,少年精神一振,立刻调转方向,撒丫子沿着小河飞奔出一路飘忽的影。他飞快跑到宇智波族地外,气喘吁吁地绕着外部的围墙转上几圈,心里有点难得的兴致勃勃。
说来,自己虽然没去过佐助的家,但有一次路过的时候,听卡卡西老师说深处靠着院墙的大房子就是……他回忆着那次路过的位置,反复确定了一下之后,撸起袖子,嘿咻一声翻上了墙。
他会干嘛呢?
鸣人忍不住猜:是不是精疲力尽又不好意思说所以在家睡懒觉?是不是有奇怪的癖好比如喜欢在家偷偷穿裙子?嘿嘿嘿如果看到他出糗的一面,我一定要……少年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悄悄扒住墙头,向院子里张望了起来。
他一路上设想了很多,然而在他借着浅淡的月光看清院落内的景色之后,却霎时陷入了茫然的沉默之中。
怎么——会是这样呢。
事后,他曾不止一次地后悔自己这次轻率的举动。
如果没看到这个景色……该有多好。
——数不清的卒塔婆矗立在荒芜的院子里。木制的碑塔影影绰绰,阴气森然地插在院落的一角,落进围墙的阴影之中。
无言的墓碑仿佛亡魂之躯,在惨淡的月光照耀下静静地固定在那里,沉默且寂靡。而他的朋友,他的同伴——宇智波佐助一席惨白的丧服,阖眼俯首,宛若雕像一般,一动不动地面对着无数墓碑,静静地跪坐在那里。
鸣人张口,几乎就要失声喊他的名字。
十二岁少年的身躯清瘦又弱小,根本不是能够扛得动深仇大恨的宽度,却血淋淋地挺得笔直。他瞬间错觉黑发少年就要消融在惨淡的月光中,化为空旷古宅中的最后一抹孤魂,在他的眼前烟消云散。
不要。
不要……不要这样。
鸣人怔怔地想,居然毫无知觉地落下一滴滚烫的眼泪。
坐在庭院之中的少年似乎早就听到了动静,睁开眼睛看向墙头上凝固的鸣人,瞳孔虹膜都墨玉般地纯粹。佐助眨了眨眼睛,月影在长长的眼睫后落下一片清冷的阴翳,语调却平静,并无惊怒之意:
“你在那里干什么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他一时失去言语,只得嗫嚅着尴尬道,“……我只是……想看看、你又是……”
……在干什么啊。
宇智波佐助露出了一点似乎是无可奈何的表情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仍旧平淡,却令人触目惊心。
“——守灵。”
少年的呼吸猛然哽在胸口。
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满月——也是宇智波佐助失去一切骄傲,从此只余孤身一人的日子。
“给我下来。”鸣人被惊得一抖,回过神,看到宇智波的末裔慢慢撑身站起来,尾音微微上扬,恢复了一些平日的傲慢调侃:“你想在上面待多久?”
少年这才惊觉自己还扒着别人家墙头行偷窥之举,只得讪讪地顺着墙角溜下来,耷拉着脑袋往佐助那边蹭,梗着脖子一言不发。他听见佐助跳下木阶,雪白的裸足踩过荒草和石板,步伐飞快敏捷,可想想就让人觉得冷;他本以为要挨骂了——却是被那身丧服的苍白晃了眼睛,少年抓住他的腕子,要把他拉进屋来。
“下次要来,别爬墙了。”他说,“走正门。”
佐助说这些的时候并没回头看他,黑发在脸侧随着步伐微微晃动,露出丧服之下干净的肩颈线条,肤色洁白,不同于死者的冰冷,而是真实活着的人类的柔软。那些话给了鸣人一种奇妙的感受——但他自觉做错事,不敢应声,只是讷讷地跟着他走。
他悄悄看身边,老旧又空旷的竹木建筑,依稀间还能感受到曾经的气派和矜持。但此刻偌大的宅邸只有宇智波佐助一个活人,身边飘过的冷风也阴气森森,毫无温度。
他猛地打了个哆嗦:佐助就这样,一直一个人,在这么巨大的宅子里生活吗?
鸣人心中惊惶,本来心虚地任佐助把他往门口领,却突然被莫名涌出的情绪占据了思考,难过得他喘不上来气:“我……我不走!”
他不管不顾地瞪圆了眼睛吼,脚下抗拒着往后拉,不让佐助继续往前走。他的举动让黑发少年错愕地回过头,原本是抓着鸣人的手,却反被那只滚烫的手给抓住,死死攥着,还微微地有些发抖。
“你这——”
佐助刚想发怒说他无理取闹,可看到那双固执又似乎要湿润起来的蓝色的眼睛,一时间竟突然忘记了言语。
……这是什么表情啊。
委屈,伤心,固执又柔软。属于弱者和不成熟孩子的,好笑又没骨气的表情。
看起来好像立刻就要哭出来一样。
“……我不想走。”
鸣人的声音减弱了点,却仍旧固执。
“我、我……让我在这待会儿……不行吗。”
他说不出口“我想陪你”,极为别扭地把话挤出来,又紧紧抿起嘴唇。
佐助茫然地看着他。
他想自己本来就是应该发火、嘲笑他、然后赶他出去的,可话语全部哽在喉咙里。他久久地沉默着,某种名为软弱的情绪来如山倒,和漩涡鸣人这个家伙一样出现的仓促又突兀,令人措手不及,几乎将他整个吞没。
……留下来吧。
陪我待一会儿……一会儿就好。
他想说,却又说不出口。
他想现在明明已经入夏,可出奇冷得彻骨。鸣人很暖和,只是抓着他的手,就令人觉得那股太阳般的气息渗进来,在皮肤上扩散开令人眷恋的温暖。
明明……都已经是夏天了。
他靠在树边,终于走不动路,喘息着跪倒下来。
那个令他骄傲又痛苦的姓氏没有压垮他,但活生生的人总还是会死的。骨与肉,血与魂,终将腐烂成泥,埋于荒野。
宇智波佐助想,他早在决定离开木叶的那一年就想好了自己的死。而几十年后的现在,似乎已到了即将实现之时。
并不痛苦,也并不留恋。
他早就该去亲赴死之盛宴。为了自己活到十七岁,又为了另一个人活到现在;盛大烟火早已不再,他把自己活成了木叶背面宁静的影,离去也不应当太过招摇。
我应当——是能躲开的吧。
宇智波佐助静静地想,却又对这些并不是那么在意:也许还是躲不开。或许是自己上了年纪风光不再,或许是一念之间并不想躲。
但又有什么关系呢。
他的手按在腰腹的伤口上,血止不住地泅湿衣服,从深色的布料里渗下指缝。并不那么痛,却从指尖让他感觉到丝丝凉意,附骨蚀肉地抽走他的体温,让他想要沉沉睡去。
于是他轻喘着闭上了眼睛。
鸣人也许已经感觉到他的查克拉逐渐微弱,但这里距离木叶太远,就算即刻出发,想必也是来不及的。
这样也好,他独自在外走了那么久,却一直没能想好一些问题。比如有朝一日他要如何面对漩涡鸣人的婚礼和葬礼,又要在自己濒死之前对他摆出怎样的脸。
他用了最为糟糕的方式避开了他的婚礼,好在剩下这些个问题终于能一口气解决,虽然算不上圆满,但总算不会比婚礼更糟糕。
想到这些,他居然微微松了一口气。
黑墨的眼睛又慢慢睁开。他抬起手,吸饱了血水的手套落下几滴深红的珠子。那枚破碎的卷轴上还有一小半没被血泅透,黑发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上去,落下的时候已再无气力,拖出一路断断续续的血痕。
他想,要写些什么呢。
改一改沉不住气的毛病。
我似乎答应过和你喝酒——但抱歉,看来要爽约了。
别人把你捧上了神坛。少自大了,你不过是个人。
影分身不是万能的,不要透支身体乱用。
关心一下自己。
总吃什么速食拉面,不会让雏田给你带便当吗。
多回家。
别总和博人吵架。
照顾一下我的家人。
不要难过。
……好好活着。
好好活着。
想说的话太多太多。
可冰冷的手指微微动了动,纸上晕开的血迹早已扩散成半干的凝块。
佐助想起他还欠着鸣人的那一顿酒。那傻小子曾经方方面面找茬,爬他家墙,又对着一院子的卒塔婆和自己露出没骨气的软弱表情。
那天是他为全族守灵的祭日。大概因为这块地上飘了太多的亡魂,阴冷之气让人骨寒,他最后还是把人留了下来——虽然是夏天,他想,夏天也很冷。留他下来只是因为鸣人看起来很暖和而已。
喝酒可以取暖,所以两个十二岁的小孩在翻出一瓶老酒之后,对此好奇又迟疑。佐助隐约回忆那柜子是他爹的,大概是男人背着美琴,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好东西。
——你不是——冷吗!
鸣人说,似乎因为紧张有点口齿不清:就、就喝一点没事的!会暖和起来的!
孩子对此将信将疑。因为瓶子冰凉凉的,他们撬开瓶口,里面的液体也冰凉凉,哪里像是可以暖身体的样子。
鸣人也小心翼翼凑上去嗅嗅,被辛辣的气味呛得咧嘴,一张脸皱成一团。
我……不能喝。他别别扭扭地说,你……你喝吧。就一点点,我不会告诉别人的!
……
……我……等我们长大了!我会陪你喝酒!
他似乎很怕佐助不回应,又急急地补,说好了!说好了的说!
佐助无言地看向金发的少年。语言笨拙,表达关心的方式蠢得不行,简直让人嫌弃。那双蓝色的眼睛执着地看着他,突然又像是反应过什么一样惊慌失措起来:是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做了讨人厌的事情之后的慌张。
他突然心中微微地痛,柔软的地方被名为漩涡鸣人的家伙撞了个满怀。
好啊。
他轻轻说,说好了,以后陪我喝酒。
鸣人愣愣地看过来。饶是他迟钝也意识到了那句话里令人难过的气息。
有伤心事的话——他犹豫了半天,最终结结巴巴地说,可、可以和我讲的说……我是说——我也许可以……
你闭嘴吧。
佐助说。
鸣人像是说错话了似的把头埋得更低。
佐助抿起嘴唇,心中微妙的酸涩却几乎要他不争气地软弱下来。自己的眼泪明明已经流干了,他想,为什么,为什么他现在却很想不管不顾地在这个白痴面前大哭一场呢。
他猛地仰头灌下那一口冰凉的酒,辛辣清香的液体流下喉咙,霎时激得他猛咳起来,在眼眶兜兜转转许久的水珠珠子似的落下来,呛得眼角绯红。
鸣人听他咳的狼狈,手忙脚乱起身给他拿水,被佐助狼狈地推开,喘着粗气说没事——借着狠劲儿揪他的领子擦脸。鸣人不敢乱动,那头看起来咋咋呼呼的黑发在他怀里晃了一会儿又抬起来。
他喝酒上脸,一口进肚就红得滴血,再加上呛得厉害,肤色又白,看起来倒好像是已经醉了。
——但不是骗人的。
他想,酒精在他的胃里暖洋洋地烧起来。冰冷发麻的身体灼起热度,那家伙的身体也是,暖暖的,像个小炉子。
心脏也是。
说好了,以后一起喝酒。
一起伤心,一起快乐,一起嬉笑怒骂,一起并肩前行。
可他终还是没能赴约。
一晃几十年,他们一个天南一个海北。
佐助再次闭上了眼睛。天南海北已经够远了,不过总还是有机会碰见,约那么一次酒。可他们谁也不提,似乎都假装忘在了脑后,直到天南海北即将变成阴阳两隔——那顿酒被想起来,也确实要变成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了。
但错过的又何止是一次酒,一个约定。
那只手一沉,血洇洇地把碎纸压在了草地上。
他终是没有写下半个字。
鸣人手上一顿。
他敏锐地感觉到那股他熟悉的查克拉身在远方,却宛若燃尽烛火一般迅速微弱下来。
这种令人心惊的情况不是第一次,但漩涡鸣人猛然起身——那种说不上原因的不好预感令他浑身发冷。他本能地对此感到紧张,甚至来不及给鹿丸留个字条,原地瞬身离开,直奔向宇智波佐助所在的位置。
太远了——他焦虑地想,可又毫无办法。佐助并没有联络任何人请求支援,可从鸣人能够感觉到的状况来看,他的状态根本糟糕到了极点。
他在干什么啊……!
七代目火影不管不顾地一路狂奔。他连夜闯出密林深山,太阳落下又升起,晨曦的霞光笼罩出一片湿润的水雾。他喘着气在一片空地停下脚步,黑色的火苗在烧成脆灰的树干上摇曳着,余烬未熄。
漩涡鸣人的脚步钉在了原地。
佐助。
佐助?
没有人的气息,什么都没有——除了他自己。树叶摇晃着发出絮语的声响,清晨的光落下清亮的影。但仍旧什么都没有,没有温度,没有活着的人的气息。
他张口,想唤的某个名字却卡在心头。鸣人惶然地扫了一眼四周,天照一把黑火把这里烧了个精光,宇智波不会留下尸体,尤其是他那只绝无仅有的轮回眼——他早就跟自己说过。
他还是来晚了,眼睁睁感觉着那股查克拉消失,宛若风中残烛,只余一缕青烟。
可他居然真就走的如此突然。干净利落,残忍又无情。
他不知所措地上前走了两步,最后的那丝火苗也完成了使命,熄灭在了清晨的露水之中。那里躺着半片碳化得发黑的纸,鸣人秉着呼吸伸手去捡,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。
他的指尖哆嗦着触上去,碎纸就霎时脆得化了灰,跟那个人一样,一点痕迹都不给他留,直接碎在了温柔的细风里。
他徒劳地张着手,好一会儿才头脑空白地想。
这人真差劲啊。
说走就走了。
每次都这样。差劲透了。
怎么——怎么都不给佐良娜和小樱留个话呢。
太突然了,连个预兆都没有,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就是想寻死。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胡思乱想,他——宇智波佐助,走了吗?是真的吗?
没有实感。
也并不想哭。
他真的,就不在了?
是不是他嫌烦,就骗所有人他死了,然后自己去逍遥快活?
……所以说这人,真是差劲透了。
七代目火影在那棵烧得只剩下根的树前发呆,站了很久很久。直到他的妻儿找来,把他带回熟悉的村落,一切照旧,没有任何变化。
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,况且这人和村子的联系少之又少,几乎微弱到不存在。那个人的身份敏感又特殊,他左耳进右耳出地听鹿丸慎重又严肃地絮叨:不能刻慰灵碑,不能通告死讯,不能举行葬礼……
就仿佛他死的悄声无息,从未存在过一样。
不——他想,应该说,就仿佛他并没有死一样。自欺欺人在自己也不肯相信的情况下令人慰藉,鸣人回头就又投入进工作里,一如既往的勤奋刻苦,除去无视鹿丸和雏田偶尔担忧的眼神,他觉得自己并不要紧,一切都很好。
只是漩涡鸣人并没意识到,自己拼得甚至有些不要命了。
他和宇智波佐助的关系微妙且密切,对于彼此独一无二,且无可替代。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,而半身陨落则成为了七代目的无妄之灾。
没人来试图安慰,因为也没人能代替离开的人给予他安稳。鸣人却觉得这样很好,他想,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安慰的事。
况且比起自己,小樱和佐良娜才更应该被安慰才是。他在绞尽脑汁琢磨自己应该说点什么,去看看他们——可脑子一片空白。
无情无义。
他忍不住苦笑,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差劲。于是这件事也山海成堆的工作挤到了后面,他假装忘记它,就像和那个人有过的无数不算话的约定。
约定不能随便做,因为做不到的话,会变成心中的一道伤,永远不会好,血淋淋地横在那里,令人辗转反侧。
可他又觉得毛骨悚然起来:那人离他太远,又走的太久。鸣人焦头烂额处理完一份文件,对着另外一摞纸发怔,无法控制地想那些对他而言恐慌又痛苦的事情——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宇智波佐助唯一的那条线长得收不回来,那个人在或不在,他的日子也仍旧还是这样,一成不变。
他们的交集,不知不觉间已经淡薄到了如此地步。
漩涡鸣人心中徒生恐慌——在夜里猛然惊醒。
他梦到佐助,清亮的黑眸瞥他,轻斥自己不知好歹,掉头就走。鸣人急了,伸手要去抓他的背影,嘴上等等两个字脱口而出,睁眼的瞬间站起身来,椅子被他粗鲁的动作撞翻在地,送信的鸟儿受惊地飞起来,又落在他徒劳伸出去的手上。
……是佐助?
他看着鸟,下意识地想,却又浑噩地清醒过来:他早都去世有快半个月,况且佐助和别人不同,他总是用鹰送信的——而不是鸽子。
不是他。
深更半夜的火光幽寂。他独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火影室站着,被工作麻木压抑了半个月的情绪终于崩洪,呆滞地留下眼泪来。
他——他不在了。
漩涡鸣人独自一人坐在火影室,被那些断断续续意识到的事实打落至深渊,如坠冰窟。
他无声地哭成狼狈的模样,咬着牙,也终于还是发出了干涩的抽气声,仿佛撕心裂肺,又压抑进墨与泥浆的深潭。
他已经不在了,并且甚至没有影响我的生活,仿佛和我毫无关联——四十来岁的男人撑住额头哭得不成体统,每崩溃地想下去一个字,泪水就止不住地落在文件上,把属于他的、属于他们少年时代的,最后一点轰轰烈烈的情感哭了个干净。
他甚至清楚地晓得自己并非责怪佐助无情不给妻女留信,而是不敢期待他会特意给自己留话,妄图他能记得妻女,名正言顺,不为人知地期冀那之中能有一两句话提到自己。
那些——那些从来未曾说出口的东西,那些深埋心底的感情,那些炽烈却又冷寂下来的,呼之欲出的言语。
我成功了。鸣人想,自己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,审判般地待他离去,又独自生吞必然降临的悔恨,然后支离破碎地活下去。
在没有那个人的世界活下去。
他遥记得那夜也是如此晴朗,月亮浑圆,柔和的白光落在树和屋顶上。他翻过墙,月光于是也落在黑发少年的身上,干干净净的,墨玉一样美好,又显得孤单寂寞。
那些卒塔婆已经不在了。
鸣人赤足踩上古老的地板,那些木头便发出悠悠的吱嘎声。他在当年怂恿佐助第一次喝酒的地方拍拍灰尘,慢悠悠地坐了下来,在月光轻柔的光辉下抬起头。
杂草丛生院落比那时更添了几分荒凉,野草疯长,甚至有些足有半人高。当年是他和佐助一起把这些卒塔婆清了,烧掉,权作告别的仪式;佐助失了一臂,又不肯接义肢,干活摇摇晃晃,颇显笨拙。鸣人自告奋勇陪他一起来,佐助清亮的眼睛盯着他,好一会儿才点点头,说好。
若是别人,佐助是不会让碰的。
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怎么想,但佐助确实从未允许任何人与他一同踏入这里——除了鸣人。
金发男人悠悠地想起很多事。他和佐助的回忆其实不算多,可能记一辈子的又太多太多。
他捞过一瓶,这里没有温酒的东西,也不讲究,随手开了,然后对着空气轻声笑:“我来找你喝酒的说。”
然后手腕一翻。
上好的一瓶松竹梅落入泥土草地,清澈的酒香登时飘散而出。鸣人将一整瓶倒了个干净,空酒瓶戳在对面,又去开第二瓶。他也惬意,不找酒碗,又想什么说什么:
“说来,你还一直欠着我这次酒来着。”
他想了想,又笑起来。
“不对,第一次是我非要你喝,我又不能喝。这么说来,其实应该是我欠你一顿酒啊……哈哈。”
“我不太记得当时那瓶酒是什么了……不过你爸的品味应该挺不错的吧。”
“成年那年,你根本没回村子。我早就想要灌醉你,结果你没回来,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。”
“这酒是纲手婆婆推荐的。她说是好酒,要好好品,别浪费。”他撑起下颌,若有所思,“唔……给你喝的话,当然不算浪费吧?”
他眨了眨眼睛,又有点感慨。
“我喝倒是很浪费……我不喜欢喝酒的说,也不会品酒。”
“都说喝酒壮胆。结果我喝了也不敢说。牙他们一聚会就笑话我……真让人来气,你说是不是?”
“可你都不在了,我不喝酒也能说了。”他慢慢闭上眼睛,“但——说了有什么用呢。”
你都不在了,也听不见了。
我也——早都决定不会说出口,也不会告诉你。
永远都不。
“我——喜欢你?”
他想了想,觉得不对,又换种语气:“我喜欢你呀。”
但还是不对。他想,告白原来是这么难的事情啊。
鸣人无奈地笑笑,撑着下颌,轻轻摇晃着酒瓶,摇了摇头,“哎……我也不知道怎么说。佐助你就意会一下吧。”
他坐直身体,举起手上的酒瓶,对着月亮微微颔首。
“——干杯。”
FIN.
*徒花,不会结果的花。眠,意喻死亡。
*不擅长感情浓郁的东西,希望节奏感还好,以及叙述不会用力过度(。